陈静屏息凝神,将百合婆婆的每一个字、每一个动作都刻进心里。她明白了,真正的料理之道,不在于炫技的刀工或繁复的调味,而在于对食材极致的尊重和理解,在于每一个环节精准到苛刻的掌控,在于对食物本味的虔诚追寻。这与刘记后厨那种追求速度、堆砌调料、粗暴对待食材的方式,有着云泥之别!
百合婆婆感受到了陈静眼中那纯粹的求知光芒,心中欣慰。她将腌好的肉片交给陈静:“静酱,今天的午间定食,姜烧猪肉套餐,主菜就交给你了。按我刚才教的做。火候,是关键中的关键。”
陈静的心猛地一跳!这是百合婆婆第一次将主菜完全交给她独立完成!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激动和一丝紧张,郑重地点头:“嗨咿!婆婆,我会尽全力!”
她走到灶台前,点燃炉火。蓝色的火焰稳定地舔舐着锅底。她倒入薄薄一层清亮的植物油,油温升至恰到好处的五成热,锅底泛起细密的油纹。她夹起一片百合婆婆精心切制的肉片,肉片上的酱汁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。她手腕轻抖,肉片滑入锅中。
“滋啦——”一声悦耳的轻响!肉片边缘瞬间卷曲,变成迷人的焦糖色,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酱汁的醇香瞬间爆发出来!陈静全神贯注,眼神锐利如鹰,紧盯着锅中肉片的变化。她精准地掌控着火候,适时地翻面,确保每一面都受热均匀,达到完美的焦脆与鲜嫩多汁的平衡点。最后,她倒入一小勺清酒,随着“嗤”的一声响和腾起的蒸汽,酒香瞬间融入肉香,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!她迅速将肉片盛出,动作干净利落。盘中的姜烧猪肉,色泽红亮诱人,焦香扑鼻,边缘微卷,中心依旧保持着粉嫩的色泽,一看便知鲜嫩多汁。
当第一份由陈静独立完成的姜烧猪肉套餐被端到一位熟客面前时,那位上班族只尝了一口,眼睛瞬间亮了起来:“唔!好吃!今天的姜烧肉特别嫩!火候绝了!静酱,是你做的吗?”
陈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紧张地看向百合婆婆。百合婆婆站在小厨房门口,脸上露出了赞许而慈祥的笑容,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是……是的,请您慢用。”陈静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填满,脸上绽放出发自内心的、带着些许羞涩却无比明亮的笑容。
那一刻,百合居酒屋温暖的灯光,客人的赞许,百合婆婆肯定的目光,还有鼻尖萦绕的、自己亲手烹饪出的食物香气,交织成一股强大的暖流,驱散了窗外倒春寒的凛冽,也彻底抚平了她心底深处因身份问题而残留的最后一丝不安和惶恐。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和价值——在这方寸灶台之间,用双手和心意,创造出让人们感到温暖和满足的食物。这价值,真实而具体,比任何虚幻的身份证明都更有力量。
…………
北海道,十胜平原的初春,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苏醒。肆虐了一冬的暴风雪终于显出疲态,但余威犹在。积雪开始缓慢地消融,露出下面被冻得硬如铁板的黑土地。融雪期的大地泥泞不堪,一脚踩下去,冰冷的泥浆能没到脚踝。寒风依旧凛冽,带着残冬的肃杀和融雪的湿冷,抽打在脸上,生疼。天空大部分时间依旧是灰蒙蒙的,偶尔露出一角惨淡的蓝色,很快又被翻滚的乌云吞噬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、腐殖质和牲畜粪便混合的、原始而粗粝的气息。
林浩穿着厚重的、沾满泥浆的橡胶长靴和同样泥泞的工装裤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渡边身后,在农场边缘一片刚刚翻整过的泥泞田地里艰难跋涉。他肩上扛着一袋沉重的苜蓿草籽,压得他肩膀生疼。寒风卷着冰凉的雪沫和尘土,灌进他的衣领,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。
渡边走在前方,脚步沉稳有力,踩在泥泞中发出“噗嗤噗嗤”的闷响。他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、用木板和铁皮自制的条播器。走到田垄尽头,他停下脚步,将条播器插进半融的冻土里,动作熟练而精准。
“撒种!沿着这条沟!均匀点!别他妈撒成一堆!”渡头也不回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,依旧是命令式的、干巴巴的语气。
林浩放下沉重的种子袋,解开袋口。冰冷的、带着泥土腥气的草籽气息扑面而来。他学着渡边的样子,抓起一把深褐色的、细小如沙砾的苜蓿种子,弯下腰,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撒进条播器划出的浅沟里。寒风卷起细小的种子,吹得他满手满脸都是。冰冷的泥浆沾满了他的靴子和裤腿,每一步移动都异常费力。粗糙的种子摩擦着他被冻得有些开裂的手掌,带来细微的刺痛。
“太慢了!磨蹭什么!后面还有三块地!”渡边不满的呵斥声从前方传来。他已经播完一垄,正提着条播器走向下一道田垄,动作没有丝毫停顿。
林浩咬咬牙,加快了手上的动作。他不再追求绝对的均匀,只求尽快将种子撒下去。汗水混着冰冷的泥浆,顺着额角流下。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恶劣,让心底那份在东京积累的屈辱和愤懑,如同休眠的火山,在泥泞和寒风中悄然复苏。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流放的苦役,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消耗着无意义的体力。田中宏一那刻薄的嘴脸,研究室里压抑的氛围,此刻在寒风的呼啸中变得格外清晰,像针一样刺痛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