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的暑假,蝉鸣把空气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连风都带着燥热的黏意。
辛禧家的小院里,葡萄藤顺着竹架爬得正旺,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平房的堂屋门敞开着,穿堂风裹着院角月季的甜香,慢悠悠地晃进屋里。
辛禧趴在卧室的床上,浅粉色的真丝吊带裙勾勒出圆润的肩线,她生得一副娃娃脸,脸颊是柔和的圆形,连带着眼睛、鼻子和嘴巴都是圆圆的,此刻睡得沉,鼻翼微微翕动,几缕乌黑长发散在枕头上,调皮地贴在泛红的脸颊边。她身材算不上纤瘦,是那种匀称的肉肉感,肩颈线条柔和,腰臀曲线藏在裙摆下,透着健康的丰盈。刚结束一场漫长的教师编制考试,又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入职培训,此刻呼吸均匀得像院里那口老井的水纹。房门虚掩着,留了道窄窄的缝,能看见她蜷起的脚踝,脚趾涂着透明的指甲油,在透过纱窗的阳光下泛着微光。
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的笑语,先是“砰”地一声轻响,像是有人被台阶绊了一下,接着是辛乐清脆又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声音:“慢点行不行?我妈刚拖的地,踩脏了要挨骂的!”
辛乐是标准的单眼皮,眼尾微微上挑,透着股机灵劲儿。齐耳的短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,贴在额角,衬得脖颈又细又长。她身形清瘦,站在那里像株刚抽条的白杨,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,露出细长的腿,说话时总爱下意识地踮脚。
“是宋怀川先推我的!”林书越的声音紧随其后,带着点娇嗔的抱怨。她梳着高马尾,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。五官生得周正,眉峰清晰,眼型是标准的杏眼,鼻梁挺直,嘴唇是自然的粉,组合在一起透着大气的美,哪怕穿着普通的校服裙,也难掩亮眼的气质。
“我没有!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——”宋怀川的反驳被一声闷响打断,大概是被谁揍了胳膊。他是体育生,身量已经抽得很高,肩宽背厚,不是那种虚胖的壮,是常年锻炼出的结实感,小麦色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,说话时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,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几人吵吵嚷嚷地穿过院子,脚步踩在青石板上,发出嗒嗒的声响。辛乐最先瞥见堂屋尽头那扇虚掩的房门,以及门内那抹晃眼的粉色。她猛地停住脚步,身后的宋怀川没刹住车,差点撞上来。
“嘘——”辛乐竖起手指,眼睛瞪得溜圆,视线飞快地扫过旁边的江望和宋怀川。
江望刚要抬眼,听见这声嘘,动作顿了顿。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,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,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。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,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,睫毛又密又长,像两把小扇子,垂眸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确实有几分张凌赫那种清冷又俊朗的气质。他顺着辛乐的目光看过去,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,喉结几不可查地动了动,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。
宋怀川就直白多了,眼睛瞪得像铜铃,刚要出声,就被辛乐挥过来的拳头怼在胳膊上。“看什么看!”辛乐压低声音,腮帮子气得鼓鼓的,“再乱看把你们眼睛挖出来!”
她一边说,一边踮着脚尖走过去,轻轻推上门板。木门发出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。辛乐拍了拍胸口,转身对着三个小伙伴,凶巴巴地扬了扬拳头:“我姐睡觉呢,都给我小声点!”
林书越抿着嘴笑,目光在江望侧脸顿了顿,见他没什么表情,才小声说:“知道啦,我们去你房间写作业。”
宋怀川揉着胳膊,嘟囔道:“谁乱看了,我就是……就是觉得辛禧姐睡姿挺豪放的。”他说着,偷偷瞟了眼林书越,见她没注意自己,又有点失落。
“宋怀川你找死!”辛乐抬脚就踹过去,被宋怀川灵活地躲开。两人你追我赶地冲进东厢房,林书越和江望跟在后面,经过堂屋鱼缸时,江望脚步慢了半秒,宋怀川自然地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,低声说:“你刚才看见没?”江望没理他,只是看了眼里面吐着泡泡的金鱼,宋怀川自己嘿嘿笑了两声,也跟着进了辛乐的房间。
辛乐的房间和姐姐的风格截然不同。墙上贴满了当红偶像的海报,书桌上堆着半人高的习题册,粉色的兔子闹钟歪在一边,床单上还扔着件没叠的校服外套。
“赶紧坐吧,”辛乐把椅子踢到江望面前,“今天的物理最后两道大题,我怎么算都不对。”
江望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拉开椅子坐下。他拿出笔袋,拉链拉开的声音很轻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握着黑色水笔的姿势都透着股利落劲儿。林书越挨着他坐下,摊开自己的练习册,偶尔抬头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他的侧脸,又很快低下头去。
宋怀川刚把书包甩到床上,就被辛乐扔过来的橡皮砸中了脑袋。“宋怀川你能不能快点?每次都磨磨蹭蹭的!”
“你管我!”宋怀川揉着脑袋,却还是乖乖掏出了作业本,眼睛却瞟向林书越,“书越,你数学卷子借我对对答案呗?我有道题不确定。”
林书越头也没抬:“自己做,老师说不能对答案。”
“小气鬼。”宋怀川撇撇嘴,又转向辛乐,“昨天是谁抄我数学作业来着?”
“那是我让你!”辛乐梗着脖子反驳,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线,“不然以你的智商,能有机会给我抄?”
“嘿你这丫头——”
“别吵了,”江望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悦耳,像冰块敲在玉盘上,“这道题辅助线应该这么画。”他拿起笔,在辛乐的练习册上轻轻画了条线,“你看,这样是不是就简单了?”
辛乐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过去,凑近看了两眼,恍然大悟:“哦!对哦!江望你太厉害了吧!”
林书越也凑过去,笑着说:“江望你思路真清楚,我刚才也卡在这里了。”
江望没接话,只是把笔还给辛乐,又低头看自己的书。宋怀川凑到江望身边,用胳膊肘撞了撞他,挤眉弄眼地说:“还是你厉害,能治住这丫头。”江望斜了他一眼,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下。
几人吵吵闹闹地写着作业,阳光从窗棂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宋怀川写着写着就开始找机会跟林书越搭话,问她晚上要不要去吃新开的麻辣烫,被林书越一句“要写作业”堵了回去;林书越遇到难题会先自己琢磨,实在解不出才会轻声问江望,得到答案后会认真说声谢谢;辛乐做不出题就咬着笔头发呆,江望总能在她快放弃时递过一句提示,辛乐便会眼睛一亮,飞快地写起来。
快写完作业时,外面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,像是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,接着是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的声音,然后是倒水的哗哗声。
“我姐醒了!”辛乐耳朵尖,立刻停下笔。
林书越也收拾起卷子:“正好,写完了。”
宋怀川第一个站起来,“噌”地冲到门口,又回头对林书越说:“书越,等会儿我请你吃冰棍啊?”
“你少拍马屁!”辛乐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,江望和林书越跟在后面,几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堂屋。
辛禧正站在饮水机旁接水,听见动静转过身来。她已经换了条水绿色的连衣裙,领口缀着小小的蕾丝花边,长发松松地披在身后,发尾微微卷曲,垂到腰际。那张娃娃脸在水光映衬下更显圆润,眼睛像两颗黑葡萄,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,明明比眼前这几个孩子大五岁,看起来却像是同龄的学姐。
“醒啦,姐姐。”辛乐率先喊道,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。
“辛禧姐。”林书越和宋怀川也跟着打招呼,宋怀川还加了句,“辛禧姐,你睡够了没?”
江望站在最后,目光落在辛禧脸上,停留了半秒就移开了,轻声说了句:“辛禧姐。”
辛禧笑着点了点头,声音温温柔柔的,像浸了水的棉花:“作业写完了?”
“快了快了,”宋怀川嬉皮笑脸地说,“就差两道题,等会儿回去写。”他说着,偷偷看了眼林书越,见她在看辛禧,又把目光收了回来。
“不行,”辛禧轻轻摇了摇头,眼睛弯成了月牙,“你姐姐怀溪今晚回来检查作业,我刚还跟她通了电话,她说要是你没写完,晚上不准你看电视。”
宋怀川哀嚎一声:“辛禧姐你怎么还告密啊!太不够意思了!”
“谁让你总拖作业,”辛禧嗔怪地看了他一眼,又转向其他人,“天热,渴不渴?我给你们倒点水。”
“不用不用,”林书越连忙摆手,“我们不渴。”
辛乐凑过去,拉着姐姐的胳膊晃了晃:“姐,你是不是要出门啊?”
“嗯,”辛禧拿起沙发上的包,“跟朋友约了看话剧。”她说着,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币递给辛乐,“你带着他们去吃冰激凌吧,天太热了。”
辛乐刚要接,江望忽然开口:“是去看《如梦之梦》吗?”
辛禧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不是,今天看的另一部。《如梦之梦》听说很不错,下次再去看。”
“嗯,”江望点点头,没再多说。
辛禧把钱塞到辛乐手里,又叮嘱了几句“路上小心”,便拿起包往外走。走到门口时,她回头冲几个孩子挥了挥手:“我走啦,你们玩得开心点。”
“姐姐再见!”
“辛禧姐再见!”宋怀川喊得最响,还冲她挥了挥手。
看着辛禧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林书越忽然撞了撞辛乐的胳膊,小声说:“欸,你姐今天这身真好看。”
“是吧,我也觉得,”辛乐把钱塞进兜里,“我妈昨天还说让她多买几件亮色的衣服。”
宋怀川凑过来,插了句嘴:“我觉得书越你穿水绿色也好看,下次我给你买件?”
林书越白了他一眼:“不用,我妈会给我买。”
“切,”宋怀川撇撇嘴,又转向江望,“江望,你觉得呢?书越穿水绿色好看不?”
江望没接话,林书越却像是被说中了心事,脸颊微微发烫,连忙转移话题:“对了,刚才辛禧姐身上好香啊,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水。”
辛乐也挠了挠头:“我没注意……”
“要不我们去看看?”林书越指了指辛禧的房门,“她房间里肯定有。”
“这……不太好吧?”辛乐有点犹豫,但眼睛里却透着好奇。
“有什么不好的,就看一眼,”林书越拉着她就往辛禧房间走,“你是她亲妹妹,怕什么。”
“不好吧不好吧!”宋怀川在后面嚷嚷,脚步却很诚实地跟着,还不忘推了江望一把,“走啊,去看看!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。”
江望没说话,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,只好跟着往前走。
辛禧的房间门没锁,轻轻一推就开了。和辛乐的房间不同,这里干净得不像话。浅绿色的床单上印着几只憨态可掬的小象,枕头摆得整整齐齐,连褶皱都像是精心抚平过的。衣柜门敞开着,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连衣裙,颜色大多是浅黄、淡粉、水绿这类温柔的色系,排列得像列队的士兵。床尾放着一个白色的小飞象玩偶,耳朵耷拉着,看起来软乎乎的。
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和一个置物架。置物架上摆着几盆多肉,叶片胖乎乎的,旁边是几瓶护肤品和化妆品,还有几个陶瓷做的小动物摆件,看起来小巧又可爱。书桌上铺着浅色的桌布,放着一盏台灯,旁边是一本摊开的《追风筝的人》,扉页上写着娟秀的字迹。桌角还压着一张合照,是辛禧和宋怀溪的合影,两人穿着高中校服,笑得露出了牙齿。
“哇,你姐房间好干净啊。”林书越走到置物架前,拿起一瓶香水,“这个牌子好像挺有名的。”
辛乐凑过去看了看,摇摇头:“我不懂这些。”
宋怀川拿起置物架上的小火龙摆件,捏着它的尾巴晃了晃,冲林书越说:“书越,你看这个,跟你上次丢的那个是不是很像?”
“放下!别乱动我姐东西!”辛乐拍掉他的手。
宋怀川撇撇嘴,又走到书桌前,拿起那张合照:“啧啧,也就辛禧姐能受得了我姐那个暴脾气,换了别人,早就跟她吵翻天了。”
“你小声点!”辛乐瞪他,“让怀溪姐听见,有你好果子吃。”
林书越对着瓶口轻嗅了一下,点点头说:“挺清爽的味道。”
江望站在床边,目光落在那本《追风筝的人》上,手指在床沿轻轻敲了两下,没说话。
“走了走了,”宋怀川把合照放回原位,“再不走被你姐回来发现,我们就死定了。”他说着,又拉了拉林书越的胳膊,“走,我请你吃冰激凌去。”
几人又嘻嘻哈哈地离开了辛禧的房间,江望走在最后,关门的时候,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。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辛禧身上的香气,不是香水那种浓烈的味道,而是淡淡的,像刚摘下来的苹果混着荔枝的甜,清清爽爽的,和这个夏天很配。
他关上门,转身跟上前面的人,宋怀川正缠着林书越说个不停,辛乐在一旁时不时地怼他两句,阳光落在三人身上,投下长长的影子。江望的目光落在辛乐晃动的发梢上,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。